1.

我已经活了千年，在这千年中看过太多朝代更迭、人间生死，可是我一直等不到我在等的人，于是便定居在这城里，开了一间客栈。

这一朝气数已尽，妖怪横行。有妖怪的地方就有我的生意，他们都愿意叫我黑袍，也有人愿意叫我斩魂使，我来自黄泉深处大不敬之地，我不介意他们怎么叫我，我只不过是个游走在这世道之间神不神、鬼不鬼的物件，靠别人施舍的一分仙气儿，勉强提了神格，苟且偷生。

我认识一个伏妖师，因为爱上了一只兔精而道行尽废。

世人怕妖、恨妖、杀妖，于是我的那个伏妖师朋友便有了生意。

后来他成立了一个组织，专门为皇帝杀妖，于是皇帝赐给他缉妖司司主一职，让他一心护他安全。

可是一个没有道行的缉妖司司主又有什么本事护那皇帝安全？于是我替他出了一个主意，让你那些徒子徒孙饮了妖怪的血，获得妖力，便可以与那妖物一战。

“若是妖血反噬？”

“若是妖血反噬，杀。”

2.

这一年城东裴家主母产子，名唤文德，真是个四平八稳的好名字。

那孩子三魂七魄少了一魂，命轻，于是总能引来什么妖物，以至于七岁那年亲眼见自己母亲惨死于虎妖口中，而后他性情大变。

我是喜欢着他的小时候的，即便我隐了身子，偷偷去他房中看他，那小儿尚且在襁褓之中，便会睁开眼睛看着我笑了。

这人世间的烦恼便是有一些事你不愿去想，有一些事你不愿意去提，看见这孩子我便心中开始想象他长大的模样，他不过能活几十岁，而对于我这漫长的一生而言，想到他于我不过是这苍茫人海之中的一粒微尘，心里多少有些怅然。

他母亲惨死那一日我隐了身子飞去，却看见他满口红血，双眼凌厉。

我总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，我那同胞的弟弟同我说过，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，你我都活了太久，心里记下的事情太多，于是每天都不快乐。

于是我便抓了一条小蛇，将自己万分之一的灵气注入那小蛇的身体，小蛇得了我的万分之一灵气后幻化成了我的样子。

我见他肤白赛雪、眼眶微红，便笑说不如你就叫作红雪。

3.

只可惜那小蛇精不及我万分之一的灵慧，总是冷着个性子。

他是我这千年生活中第一个玩物，我又有些舍不得他。我问他想要什么？

他却说自己想走出去看看。

他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，每日便是慵慵懒懒的团在一起，趁着夏日出来游荡一阵，到了冬日便只能窝在江东之地湖畔的烂泥之中打盹。现在他成了人形，便可以多出去走走啦。

我心想自己这也算是做了件好事，便应允了他。

4.

然而我却忘却了缉妖司司主现已易位，新任司主是那裴家小儿。

那小蛇精因为性子莽撞在途中遇见仇家，在被一只狼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时，却遇见拔刀相助的裴家小儿。

一个人在英雄救美之后，或多或少会意乱情迷，而我那小蛇精冷着一张脸，连句道谢都没有，真是急煞我也。

有人告诉裴家小儿，一个凡人怎能知道缉妖司。

那涉世未深的小蛇精立刻哑口无言，只是皱着眉头盯着裴家小儿的朱袍。

我心想自己可真是造了孽，怎么就将自己心里惦念已久的事情，无意中透露给了那小蛇精。

5.

竹林深处，月影之下，我那涉世未深的小蛇精褪去衣袍，而后如同他原型一般伸展双臂，缠上了那裴家小儿的身。

我竟一时无法离去，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耳鬓厮磨，花前月下。

裴家小儿问他到底是谁，红雪，告诉我你到底是谁。

然而那小蛇精却只是紧抿双唇，不肯透露些许。

裴家小儿说他要去斩妖，去斩那鬼王，他让小蛇精等他。

那一晚过得特别长，因为我好像想起了什么，却一直都想不起来。

我有些艳羡的看着小蛇精与裴家小儿首尾交缠，听裴家小儿对他倾诉衷肠，他说我脑中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。

红雪，我想那是你。

6.

曾经有人问我，有名字吗？你叫什么。

……嵬。

哪个嵬？

……山鬼。

后来他同我并肩想坐，说我的名字小气，他说你看这山海相接，巍巍高峰绵亘不绝，不如加上几笔，凑个巍得了。

7.

往后的几个晚上，我做的一直都是同一个梦，我梦见邓林初见，我梦见绿衫青衣。

8.

因为他的一句话，我一直等到现在。